夏日的蝉鸣裹着热浪扑进窗棂时,我正蹲在老宅的樟木箱前。铁锈斑驳的锁头被钥匙撬开,一缕陈年樟脑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。箱底压着件月白色的旧旗袍,袖口处磨损的线头像极了我幼时扯断的蝴蝶结发带。
母亲总说这箱底藏着"压箱宝"。我七岁那年,她抱着高烧的我冲进县医院,自己却因难产去世。急救室的红灯亮了整夜,我攥着她冰凉的手,听护士说产房那头传来最后一声啼哭。后来父亲用颤抖的双手把我从产床抱下来,我看见母亲枕边散落着半块桃酥——那是她哄我入睡时总带的零嘴。
"囡囡别怕。"父亲把桃酥掰成两半,碎屑簌簌落在雪白被单上。我至今记得他掌心的茧子蹭过我的脸颊,像老树皮般粗糙。那件旧旗袍是母亲生前亲手缝制的,盘扣上系着枚翡翠平安扣,此刻正静静躺在旗袍内襟。我忽然想起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指甲掐进我肉里也不肯松开,呢喃着"囡囡要乖"。
箱底泛黄的相册里夹着张字迹模糊的纸条,"囡囡十八岁生日,带去省城看新戏"。照片里母亲穿着件墨绿旗袍站在戏台前,鬓角别着那枚翡翠平安扣。我摸着纸条边角被火漆封存的裂痕,突然发现父亲右手的虎口有道浅疤——那是他当年为护住我,被戏台上的木雕划破的。
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时,我抱着旗袍和相册坐在老藤椅上。蝉声渐弱,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。母亲缝制旗袍时,总爱把线头绕在指尖转圈,说这样针脚才不会松散。她教我认字时,会在宣纸上画竹子,说竹节空心才长得高。这些零碎的片段突然在记忆里串成珠链,原来她留下的不是首饰,而是把毕生的心意都缝进了衣裳里。
月光爬上窗台时,我轻轻系上那枚翡翠平安扣。冰凉的触感从腕间漫上心头,仿佛又触到产房里她滚烫的掌心。老宅的青砖墙在夜色中泛着幽光,像极了母亲临终时眼角未干的泪痕。或许每个母亲都是这样,把最珍贵的都藏进衣褶,等孩子长大后,才能从针脚里读出绵长的爱意。
樟木箱又落上了灰尘,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蒙尘。就像母亲留下的那件旧旗袍,经年的时光反而让针脚愈发清晰,就像她教我认的第一个字"爱",在岁月里被写成了最温暖的笔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