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暑气扑面而来,我坐在书桌前整理旧物,翻出那张被时光浸染的书法比赛证书。墨色在玻璃窗上洇开的痕迹,像极了那年夏天我蘸墨运笔时颤抖的指尖,那些与宣纸相伴的日夜忽然在记忆里鲜活起来。
初学书法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暑假。父亲从老宅的樟木箱底翻出祖传的狼毫笔,笔杆上斑驳的包浆还残留着曾祖父的体温。我握着笔杆站在老式台灯下,看父亲在洒金宣纸上写下"悬腕"二字。他布满老茧的手覆住我的手背:"写字如做人,要像松树那样笔直。"那天我写了整整三小时,手腕酸得几乎抬不起来,却在暮色四合时突然发现,横折处竟能写出 slight 的顿挫。
真正让我领悟书法真谛的,是参加区级比赛前的那场暴雨。连续三周每天清晨五点半到碑林练字,墨汁在青石板上晕染出深浅不一的云纹。直到比赛前夜,暴雨突至,我冒雨赶往书法教室取作品,雨水顺着蓑衣滴落在《兰亭序》拓本上。冲进屋时,正撞见王老师用棉布仔细擦拭我的作品:"暴雨中的坚持,比任何临帖都珍贵。"那天我破例在雨声中完成了最后一张作品,雨滴敲打瓦片的节奏竟与《快雪时晴帖》的韵律不谋而合。
比赛现场设在百年戏台,檀香与松烟墨香交织成独特的空气。当我的《赤壁赋》片段被装裱在青砖墙上时,阳光恰好穿透云层,在"寄蜉蝣于天地"的"天"字上洒下碎金。颁奖时我才知道,那幅作品被选送省展的秘诀,是王老师悄悄教我观察碑林中风雨侵蚀的痕迹——真正的书法不是复制完美,而是学会与岁月对话。
去年深秋回乡,特意去老宅后院拜访王老师。他正在修复曾祖父的紫檀笔架,阳光穿过格窗在他银白的鬓角跳跃:"现在很多孩子用智能笔练字,却忘了墨香里藏着中国人的骨气。"他让我临摹一方残碑,那些被虫蛀的笔画反而让我读懂了"金石气"的真谛。当笔锋在"永"字的捺脚处颤抖时,我忽然明白,所谓传承不是机械复制,而是让每个时代的人都能在传统里照见自己的影子。
如今我的书架上依然摆着那张泛黄的证书,旁边是新得的"全国青少年传统文化传承奖"。每当墨香再次在宣纸上绽开,总能听见王老师的话在耳畔回响:"写字人要像砚台,外圆内方。"那些与笔墨相伴的时光,教会我的不仅是横竖撇捺,更是如何在浮躁的世界里守住内心的定力。就像此刻我笔下的"静"字,看似简单,却要历经千百次运笔才能写出深潭映月的意境。
暮色渐浓,台灯在宣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。我铺开新纸,蘸取一砚秋水色的墨,忽然想起《海纳百川》里那句"书者,如也;如者,书之也"。或许书法真正的魅力,不在于完美无瑕的形制,而在于每个提按转折间,都能看见自己与古老文明血脉相连的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