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四十五分,闹钟的嗡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母亲摸索着按下暂停键,指尖触到温热的额头,确认我还在睡梦中。厨房的时钟指针刚划过六点,她已系上褪色的碎花围裙,将昨晚浸泡的黄豆倒进陶罐,砂锅里的豆浆开始咕嘟作响。父亲在隔壁卧室翻了个身,军绿色睡裤口袋里露出半截车钥匙,那是他每天清晨必带的"通行证"。
七点整,我听见玄关处传来熟悉的"咔嗒"声。父亲把公文包搁在鞋柜上时,金属搭扣与木纹相撞的脆响惊醒了窗外的麻雀。他习惯性摸了摸西服第三颗纽扣——那里藏着降压药,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暗号。母亲端着冒热气的瓷碗从厨房出来,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,却让鬓角新生的白发愈发清晰。
八点三十分,校车引擎的轰鸣刺破晨雾。父亲蹲在梧桐树下给我系鞋带,皮鞋尖沾着昨夜暴雨冲刷的泥点。他左手虚扶住我的肩膀,右手却悄悄把保温杯塞进我书包侧袋。母亲目送着车窗内摇晃的小小身影,直到校服衣角消失在街角,才转身往菜市场赶去。她总说"菜要挑带着露水的",可现在菜市场早被早市摊贩占满,泡沫箱里码着从三公里外运来的"新鲜"蔬菜。
正午的太阳晒得柏油路发软时,父亲在建筑工地仰头灌下搪瓷缸里的凉白开。钢筋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光,他安全帽下的白发被汗水浸成深色,安全带扣着的工装裤口袋里,还装着给我准备的语文练习册。母亲在食堂窗口前踮着脚看菜单,油条摊的老板娘多给她塞了根刚出锅的油条:"你闺女最爱吃这个。"她咬下第一口时,油星溅在手背上,像极了我小时候打翻的酱油瓶。
下午四点,父亲的手机在工棚里震动。他仰头接电话的姿势让安全帽檐压出两道深痕,听筒里传来"材料部说运货车晚到半小时"的回应,喉结滚动时吞咽的声响格外清晰。母亲踩着三轮车穿过迷宫般的旧货市场,车斗里码着从废品站淘来的旧书报。她总说"废纸能换两斤鸡蛋",可现在废品收购站连纸箱都压价,她不得不把压箱底的旧毛衣拆了卖毛线。
暮色初临时,父亲的工具箱在斜阳下泛着冷光。他蹲在楼道里修理邻居家的水管,扳手与铁管碰撞的叮当声惊飞了栖息在空调外机上的灰鸽子。母亲在厨房揉面时,面粉扑簌簌落在她新添的白发上,面团在她掌心舒展成月牙的形状,像极了小时候她给我做生日蛋糕的模样。我们谁都没提最近工地停工的传闻,就像过去三十年那样默契。
十点零五分,父亲的呼吸声均匀了。我摸黑爬起来写作业,台灯暖光里浮动着母亲晾在阳台的衬衫,袖口处还沾着今早煎蛋时溅上的油渍。她总说"年轻人要早睡早起",可现在她的眼角已爬上细纹,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像撒了层盐。我轻轻把温好的牛奶放在她床头,听见她翻了个身,均匀的呼吸声里夹杂着轻微的鼾音。
十二点整,楼道感应灯次第亮起。母亲把晾好的床单拍打时,晨风卷着她的碎花衬衫掠过窗台,像极了三十年前她穿着碎花裙在纺织厂门口等我放学。父亲在客厅翻看我的作文,铅笔在"父母的一天"几个字上反复描摹,最后在"没有标题"处重重画了个圈。月光爬上他鬓角时,我看见他眼角泛起细碎的泪光,像极了小时候我打碎他怀里的搪瓷缸时,他背过身去偷偷抹泪的模样。
夜已深,厨房的豆浆还在咕嘟。母亲用木勺轻轻搅动,泡沫在晨光中化作细碎的金屑。父亲在阳台抽完最后一支烟,烟灰缸里躺着半截烟蒂,像我们人生中无数个欲言又止的清晨。我悄悄把她的碎花围裙叠好,父亲却突然坐起身,从床头柜最底层摸出个铁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年来的工资条,每张都盖着不同时期的公章,像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里,那些被时光浸透的印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