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稻叶尖上,父亲已经扛着竹篙站在田埂上。远处连片的稻田泛着金灿灿的光,像是谁把秋阳揉碎了撒在阡陌间。我蹲在田垄边,看着露珠顺着稻穗滚落,在泥土上砸出细小的水花。这是家乡的第三个丰收节,也是我第一次完整经历从收割到庆典的全过程。
收割的节奏从天亮持续到日暮。母亲握着镰刀的手被稻叶划出细密的血痕,她总说"割稻子要像绣花",因此动作格外轻柔。隔壁王婶的丈夫却相反,他抡起镰刀大刀阔斧地挥动,稻茬在田里齐刷刷地倒伏,像被巨浪拍过的芦苇荡。我学着他们的样子,却在第三把镰刀砍断稻秆时被划破了虎口。父亲递来草药膏时,我才发现他掌心布满老茧,像晒干的河床。
正午的日头晒得人睁不开眼,家家户户都支起竹席吃饭。我捧着粗瓷碗,看热气裹着新蒸的米饭腾起,白鹭掠过晒谷场时惊起一片谷粒。表弟举着竹筒装的水瓜,说是从河里捞的,其实是我们凌晨四点摸黑去挖的。姑妈从陶罐里舀出腌了半年的萝卜干,咸香混着稻谷的清甜在空气里发酵。这时村口的老槐树突然沙沙作响,原来是张爷爷拄着拐杖来分新酿的米酒,他布满裂痕的手掌托着酒碗,说这是"土地给农人的谢礼"。
傍晚的炊烟最是动人。家家户户的屋顶都飘起炊烟,像无数条白龙在暮色中游弋。我跟着父亲去牛棚喂草料,发现老黄牛的脖颈上系着红布条——这是丰收节特有的标记。牛的眼睛湿漉漉的,似乎在等待什么。父亲说:"老牛识得四时,它知道该在哪个节气耕田,该在哪个节气休息。"我们给牛槽里撒了把新碾的米,它慢悠悠嚼着,发出"哞"的长鸣,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
最热闹的当属夜幕降临时分。晒谷场上支起三丈高的竹架,挂满金黄的玉米、红艳艳的辣椒和雪白的棉花。孩子们举着火把在谷堆里翻滚,火星子像萤火虫般四散飞舞。村长敲响铜锣,宣布今年的丰收量比去年增加了二十亩。这时候,八十岁的李奶奶会从祠堂里捧出个雕花木匣,匣子里装着从明朝传下来的稻种。她说:"每一粒种子都记得土地的心跳,不能断了根。"
月光漫过晒谷场时,我躺在稻草堆上数星星。远处传来二胡声,是村口的小卖部老板在拉《丰收舞曲》。琴声里夹杂着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,混着稻茬断裂的脆响,在秋夜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。父亲把新割的稻穗塞进我手里,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,却让我想起那些在田埂上佝偻的身影。原来丰收不仅是稻谷的成熟,更是无数双手掌磨出的纹路里,藏着对土地最深的眷恋。
露水又凝结在稻叶上了,这次我看见露珠里映着整个村庄。那些在田间弯腰的身影,那些在灶台前忙碌的双手,那些在晒谷场上奔跑的脚步,都在月光下连成一条金色的河。或许真正的丰收,从来不是谷仓里堆得有多高,而是当最后一粒稻谷落进米缸时,我们终于懂得:土地给予的,远比我们付出的更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