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,我总爱趴在窗边看楼下的小卖部。老板娘王阿姨每天清晨五点就支起摊位,天不亮就开音响放《茉莉花》。有次我揉着惺忪睡眼下楼买糖画,发现她正踮着脚擦玻璃,晨光给她的银发镀了层金边。
"王阿姨,您头发都白成月光了。"我捧着糖画偷笑。她却把抹布往围裙上蹭了蹭:"这糖画摊子跟了我三十年,擦玻璃的活儿可比弹琴实在。"原来她年轻时是县文工团的钢琴手,文革时被下放到小卖部。我这才注意到她布满老茧的手指,总在收银台边悄悄练习指法。
每周六下午,我常看见她躲在仓库里弹《月光奏鸣曲》。琴声断断续续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可每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,她总会对着墙上的裂痕笑。去年冬天,隔壁小学要举办器乐比赛,她颤巍巍地抱着那台漆皮剥落的旧钢琴去报名。我至今记得她候场时攥着节目单的手,指节泛白得像糖画上的糖霜。
决赛那天,礼堂顶灯把她的影子投在黑白琴键上。当《致爱丽丝》的旋律流淌而出,我忽然发现她总在弹错的地方轻轻点头,像在给自己打拍子。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,评委席爆发出掌声,可她只是摸出老花镜仔细擦拭,镜片上蒙着层薄雾。
"原来阿姨年轻时是钢琴家呀?"颁奖时我忍不住问。她摘下眼镜,眼角的皱纹像舒展的涟漪:"年轻时总觉得自己该弹《梁祝》这样的曲子,现在才明白,能完整弹完一首曲子就是胜利。"那天她送我糖画,画的是穿长裙的芭蕾舞者,糖丝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。
现在经过小卖部,总能看到她教孩子们弹简单的儿歌。有次我听见几个孩子用铅笔盒敲节奏,她笑得眼睛眯成月牙:"你看,音乐就像糖画,只要用心就能捏出花来。"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和三十年前那个在仓库里练琴的姑娘渐渐重叠。
前些天路过文工团旧址,发现墙上贴着泛黄的演出海报,角落里还留着当年文工团的钢琴。王阿姨正踮着脚擦拭,阳光穿过梧桐叶,在她银发间跳着细碎的舞。我想起她说过的话:"人生就像弹钢琴,错音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不敢按下最后一个音符。"此刻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,琴键上跳跃的,是岁月长河里永不褪色的星光。